一
对于“哲学的用处”这种类似的文章或论述,西方的那些大哲学家们已经说过不少了,假如在此再写一篇,还有无可能说出什么新的东西来呢?他们所说的那些今天还有哪些能值得我们继续引用呢?歌德就曾感叹自己出生得太晚了,没有多少新的可说了。歌德所说是不错的,很多东西实际上一直在以不同的方式或概念在重复,对哲学无用的嘲笑也是一样。西塞罗说过:“再也没有比在哲学家的著作中看到的东西更为荒诞不经了。”弗兰西斯•培根声称要破除哲学体系给人所造成的假相。哈佛大学的那位有名的哲学教授威廉•詹姆斯实际上并不喜欢哲学,他曾对另外一个同样有名的同事桑塔亚纳说:“如果我们不能把哲学都忘光的话,它会变成多么可恶的祸根啊!”[1] 实用主义哲学家杜威早年写过一篇《为何学哲学》,那上面引证18世纪贝克莱主教的话说:“哲学家们把尘土扬到自己的眼睛中,然后因为无法观看而大加抱怨。是啊,哲学家们在过去两千五百年间一直乐于此道,迄今所扬起的漫天尘云不仅迷住了自己的眼睛,而且也迷住了他人的双眼。我们的知识氛围弥漫着这样的尘埃,无论我们是否愿意都会吸入。”[2] 拉康则要“与一切被称为哲学的东西断绝关系”。在历史上那些哲学家们确实是说得太多了,那些复杂的概念在哲学史教科书中纷歧多变,就像今天五光十色的广告一样,令人难以适从和判别,它们在黑格尔的时代是死人的战场,在海德格尔那里,对于柏拉图、巴门尼德、康德和黑格尔的不同哲学,我们不仅没有任何尺度,也没有权利对他们进行评价。但是,对于我们无法评价的东西,学了又有什么用呢?
杜威说要获得对那些尘埃的免疫力,避免受那些哲学左右和蒙蔽的唯一途径就如让贼来抓贼一样,是学哲学,把自己变成哲学家。不过,变成哲学家远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这首先是由于我们至今仍不知道什么是哲学,由此也自然不知道什么是哲学的用处,否则海德格尔就没有必要在西方哲学发展两千多年并终结后还去写《什么是哲学》了。在这方面,哲学和专门科学确实是不同的,那些专门科学不需要对自己的合法性和用处作出论证,因为它们都是显而易见和明确的东西,但是哲学的用处却是很难用眼睛去看到的,是不明确或不定的,一个哲学家把这个问题说清楚了,或者说对此有了自己的看法,他的哲学思考才可能有一个起点,而且这个起点在黑格尔的圆圈中也包含着完成。因此一部哲学的历史实际上也就是对这个问题反复阐述和论证的历史。我曾在1987年写有《西方哲学的两大思潮:科学与形而上学》一文中,其中说到对哲学的本性及其用处的定义始终在两极之间振荡,在有的时候它把自己提高到形而上的存在,以区别于经验科学与世俗世界,这时我们可以理解黑格尔为何要将追求真理的勇气作为研究哲学的首要条件;在有的时候又下降到经验世界,这时作为形而上学的哲学被拒斥了,对永恒普遍真理的信念也消失了,哲学在分析哲学中变成了科学的仆人或者被终结,这就如威尔•杜兰在《谈谈哲学的用途》中所描述的,即哲学“已经退出了为真理而战的沙场,躲进幽深、狭窄的角落里,胆战心惊地回避世间的问题和责任。……专门家对整个世界不予理睬,眼光只是盯在鼻子下的那块方寸之地。整体消失了,‘事实’代替了理解;而与理解的延续毫无关系的知识再也不能产生智慧了。各门科学、各个哲学流派都衍生出一套只有专业人员才能理解的词语。”[3] 因此那些关于哲学的定义无论有多少种,也只不过是在这种振荡的区间和过程中占有一个特定的位置而已。